父親的鼾聲如歌
2025-08-25 09:44:07
父親打鼾,向來是有點意思的。
起初是極輕的,像是遠處傳來的悶雷,又似夏日午后池塘里青蛙的低鳴。漸漸地,那聲音便大了起來,竟至于排山倒海,震得窗欞也微微顫動。我每每在隔壁房間聽著,總覺得那不是鼾聲,倒像是某種古老的歌謠,從父親的肺腑中涌出,穿過歲月的層層屏障,抵達我的耳畔。
父親是個木匠,手上的繭子厚得能硌人。他做活時總愛哼些不成調(diào)的小曲,那調(diào)子七零八落,卻自有一種奇怪的和諧。到了夜里,他的鼾聲便替代了白日的哼唱,繼續(xù)著那永不完結(jié)的演奏。母親常抱怨說這鼾聲攪得她睡不著覺,我卻暗自喜歡,在那些個漆黑的長夜里,父親的鼾聲成了我最忠實的陪伴。
記得有一年冬天,父親患了重感冒,鼾聲愈發(fā)地響了。那聲音先是咕,繼而嚕,最后化作一聲長長的呼,仿佛要把肺里的濁氣盡數(shù)排出。我在隔壁聽著,竟從中聽出了幾分悲壯。半夜里,母親忍無可忍,爬起來推他,父親迷迷糊糊地翻個身,鼾聲暫歇片刻,便又死灰復燃,而且變本加厲,竟至于整座房子都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。
后來我在縣城讀高中,每月回家一次。父親總在周末推掉活計,蹲在灶臺前給我燉排骨。他的背比從前駝了些,脖頸處的皮膚松垮下來,像掛著層揉皺的棉紙。夜里我躺在房間,仍能聽見隔壁傳來的鼾聲,比記憶中沙啞了許多,時常在中途卡頓半秒,像是老舊的留聲機卡了殼。母親說他這幾年總失眠,白天站得久了,夜里關(guān)節(jié)會疼。
去年回家,發(fā)現(xiàn)父親的鼾聲變了。不再是那種排山倒海的氣勢,而是變得細碎、斷續(xù),有時甚至突然中止,良久才又續(xù)上。我躺在兒時的床上,聽著隔壁傳來的微弱聲響,心頭涌起一陣莫名的恐慌。那鼾聲如同一盞將盡的油燈,火光搖曳。
如今每個周末,我都會陪父親在陽臺曬太陽。他靠在藤椅上打盹,陽光穿過他稀疏的白發(fā),在地上織出細碎的光斑。鼾聲輕輕漫出來,混著窗外的鳥鳴,像支溫柔的催眠曲。我知道這歌聲里藏著他走過的路,踩過晨露的修鞋攤,浸過汗水的圍裙,還有無數(shù)個為我掖被角的深夜。
昨夜下雨,我起身關(guān)窗,經(jīng)過父親房間時,竟又聽到了久違的響亮鼾聲。那聲音雖不及從前雄壯,卻依然有著獨特的節(jié)奏。我站在門外,像聆聽一場音樂會般靜靜欣賞著,恍然明白,父親的鼾聲確是一首歌,一首關(guān)于生命、關(guān)于堅韌、關(guān)于無聲之愛的歌。(吳昆)
稿件來源: 繁昌區(qū)融媒體中心
編輯: 馬靜萍